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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章 白大将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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雅集将散时,卫协画作才成。众人观后,不得不为这画作而赞不绝口,笔笔皆妙,最是那倾身之燕,将及潭面却又挑头惊飞,惹得潭水四起。形神韵绝,难以诉之于言。师承曹不兴,当之无愧矣。
  
      庾亮更羞!
  
      上山之时,雾隐晓日,云蒸霞蔚;下山之时,暮暮坠西,洒落满山青红。纵得一口气,至颠舒神;借得随风携,尽兴而归。
  
      山道狭窄,鱼贯而漫的身影,个个袍袖挥得轻快。这次新亭雅聚,所从之人皆有所得。王导得收心而振气,于日后,他借北地世家之力兴东晋;为最终的“王与马共天下”,打下坚实的基础。北地世家亦得利,贺循身兼谱碟司之职,当场便允了几个北地世家的注籍。王导更是放言将谏言司马睿,从各大世家青俊中,僻佳才入橼。
  
      刘浓更有所得,王导中途携各氏族长游新亭,已同意将他注为次等士籍。此为一,二则是他的声名,想来不日便会遍传江左,珠联生辉嘛。三则,为刘氏竹叶青做了推广,其效果,看那些世家青俊的馋样便已尽知;四则,为日后所行之事,找了依凭。终要,修齐治平,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。
  
      唉!
  
      忙碌旬月,终是一举多成。次等士族,可得官田五十倾,荫户五十户,这在西晋末年算不得甚,因为此时,北地世家还没开始大肆圈地,江东尚且地广。若再晚几十年,授田与荫户便会渐减。有了这些底子,自己建庄园,便不是遥不可期了。
  
      贺循年迈,不能与年轻人争脚力,由几个家中子弟扶着,缓缓的,一步一步挪下山。刚刚颤颤危危的踩稳山下坚土,面色隐然泛紫。
  
      “贺公!”
  
      身侧传来一个声音,有人躬身稽首道:“庾亮,见过贺公!”
  
      贺循顺了几口气,见是建威将军庾琛之子。过江的建威将军只是个空头番号,不能作真,可亦不好太过怠慢,笑道:“元规,真俊美也,有何事唤住老朽!”
  
      “贺公,庾亮有一事相烦……”
  
      稍后,贺循与子侄离去,庾亮独自一人站在树下,眼神阴狠,低声骂道:“华亭,那里除了几只杂毛鹤,有什么好的。他怎会选择在那里注籍,倒有些鞭长莫及啊……”
  
      细细度步思索,随后眼光一放,嘿嘿笑了几声,挥着白毛麈而去。
  
      就在他跨上牛车,扬长而去之后。从那山道深林里,转出了郭璞。嘴角藏着笑,把手中麈往袍衫下摆一拂,木屐踏草而出,衔上青石,噌噌噌一阵疾行。
  
      ……
  
      牛车辕上,来福正在嘟嚷,刘訚则在低声描述着雅集之事,说得极是有趣,一会惊,一会急。惹得来福跟着惊、跟着急,大是不满,说下回一定要轮到他和小郎君一起,让刘訚看守牛车,再由他来讲故事。
  
      刘浓斜倚在窗前,假寐。听着他俩刻意压低的笑闹声,一颗心也悠然而喜。手指尖碰触到了一个物事,捏在手心又软又滑,还带着丝丝香味儿。这是郗鉴再次送给他的东西,听说是那个七岁的小萝莉亲手所绣的香囊。
  
      囊面是上好的洛阳绢,绣着一束蔷薇花,里面放着不知名的香草。勾针处虽是稚嫩生涩,但又密又细,显然小萝莉勾得极是用心。脑海里,不由自主的便出现一副画面:一个身着锦萝的小女孩,倚着小轩窗,皱着鼻子,一针一针的勾,光洁的额头有细汗……
  
      正在随着牛车慢摇之际,车身突然一顿。
  
      刘訚在帘外喜道:“小郎君,王小郎君来了!”
  
      “哦!”
  
      刘浓回过神,将香囊揣入怀中,下了牛车。远远的看见,前方停着一溜窜的牛车,有卫氏的、有王氏的、有郗鉴的……
  
      王羲之正在向他走来,一身青袍随着步伐,缓缓而展。而他的怀里,抱着一只大白鹅,正在呱呱乱叫。刘浓呆了,瞬间巨汗,都说这王羲之从小爱鹅,兰亭集序中的“之”字,重复之时就有不同,便是出自潭中白鹅凫水时的种种神态。
  
      难道,他要把这鹅送给我?送给我了,以后兰亭集序怎么办!再养一只吗?
  
      果然,王羲之抱着鹅,行到他的面前,将那鹅一递,笑道:“送给你啦,它叫白将军,是我最爱之物。它喜食青草,需得每日以薄露嫩草而哺。”
  
      刘浓抱着白鹅,那鹅乱叫,呱呱的要啄他的鼻子。翻了个白眼,暗道:“你这个呆子,这鹅明明喜欢吃荤的,你却偏偏说它喜欢吃素!”
  
      王羲之有些尴尬,摸了摸鼻子,笑道:“白将军,脾气不好……”
  
      刘訚忍着笑,上前替小郎君解围,将那脾气不好的白将军,抱到牛车中放好。来福见那白鹅神气,伸手就去摸,被白将军一口衔住,惊得他差点大叫。挥着手指,白将军不放,两个你来我往,开始博弈。
  
      场面更加尴尬。王羲之的卧蚕眉,一跳,一跳。
  
      刘浓看着面红如染晕的王羲之,抖了抖身上被鹅弄皱的袍衫,指着那鹅,笑道:“你有物赠我,我却无物以赠,便以一言而附之。”
  
      微顿,轻声道:“嗯,王小郎君卓尔不凡,养的鹅也颇是雄纠英气。莫如:青衫玉冠附酒抛,白将黑马纵横鹞;年少未挂封侯印,腰间常悬带血刀!”
  
      闻得此句,王羲之眼目一亮,随其而喃:“年少未挂封侯印,腰间常悬带血刀!看来,你立志在此咯。就此别过,以待他日再逢。”
  
      说完,转身挥袍便走,行到一半又回头,脆声道:“它是吃素的……”
  
      牛车再起,随着浩荡的车队进入了建邺城。各大世家之人,向王导告辞之后,便如浪花伏海,纷纷隐入深巷之中。
  
      朱焘在城门口等他,把他一阵细看,牵手笑道:“虎头,我将谋职西去,纵此身于戈马。事危且阻,然我心志决不动改。嗯,你的志向高远过我,更得步履谨严,否则怎生封侯带刀。希望,有朝一日,北地王室得复,你我能再饮山间。”
  
      刘浓默然半晌不语,江东嚷着北伐,前面十来年,除了那次司马睿为争权而提兵洛阳,多是作作样子,未曾深入中原。朱焘终其一生,虽征战颇多,但过江甚少,要么是剿匪,要么是战王敦,怎可逞志。卫世叔说的对,此时北望,言之过早。一是胡人尚且未乱;二是江东也未靖平;三是世家众多,想要一心往北,谈何容易。
  
      朱焘见他皱眉不言,唤道:“虎头……”
  
      刘浓暗沉一口气,稽首道:“府君,几时走?”
  
      朱焘道:“还得几日前往,不过要回家探望父母,明日便会离开建邺。”
  
      刘浓镇了镇神,沉声道:“府君,行路难,当珍重!”
  
      闻言,朱焘深深看了他一眼,哈哈大笑,拂袍而走;朗朗的声音,却顺着城墙根一直飘荡:“路难,虎头,各自为重!”
  
      刘浓逐着他的身影,眼眶渐渐的湿了。谁说晋时儿郎只知吟风咏月,谁说晋时名士只晓服散而迷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