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羽翼天使
我从梦中醒来,背上是一片粘稠的触感。我知道,是无数的羽毛盖在我的背上,收拢成翼的模样。
很饿了,我于是挣扎着起身。抬手敲打着围在四周的木栅栏。大概几分钟以后,一只粗壮的手撩开罩在木栅栏外的黑色丝绒,把一只木碗伸了进来。我接过,只一碗残羹剩饭,我吃得狼吞虎咽。在这漆黑的牢笼里,没有人关心你,也不在乎所谓的尊严。
真正的夜晚来临了,即使隔着厚重的黑丝绒我也知道。因为我听见栅栏外看守老头的鼾声,象轻微的雷鸣,是我单调夜晚唯一的乐趣。
我数着他的鼾声,就象睡不着的小姑娘在数绵羊。但其实我早已不是小姑娘了。年龄是岁月的刀痕,对我而言,更是致命的利器。我明白一旦有一天,我老了,笑不动走不动,我就完了。会象这个马戏团曾经的许多动物一样,被抛弃,被杀死,或者被做成标本,沾满灰尘永远矗立在某个纪念馆的角落。
想到这里,我不由地发抖。身临其境,害怕得甚至忘记了继续数鼾声。
真正的黎明来了,即使隔着厚重的黑丝绒我也知道。因为装着我的笼子开始颠簸,从丝绒的缝隙里传来野郊青草的馨香。马戏团上路了,团长吆喝着,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城市。
我闭上眼,想象团长的模样,挺着滚滚的大肚子,两撇八字胡子,粗短象香肠般的手脚。和我童年时看过的故事书里的马戏团团长一模一样。
有时想想应该感谢他的,是他把我从那个冰冷的阁楼里带走,牵着我,向目光嫌弃的父母告别。
“看在神的份上,请把她带走吧!真不知道她象谁。神啊,怎么会这样?”这是妈妈最后对我说的话。
爸爸的神情有些不忍,但目光触到我的背,硬生生的移开了。
那一刻,我成了孤儿。
而团长拉着我的手,“我会永远珍惜你的!”
我想微笑。但抬眼看见他,满目的猎奇和贪婪。
我从此住进了这个笼子。由四面的木栅栏围成,外面罩着一曾黑色丝绒。团长说因为我是宝贝,不能轻易给人看。可我在那一瞬间感到绝望。我看见马戏团的狮子,老虎,猴子,狗熊,它们的待遇,也只比我少了一块丝绒。
~~~~~~~~~~~~~~~~
马戏团在那天晚上顺利地赶到城市。
我听见团员们忙着搭帐篷的声音。团长忽然撩开丝绒,递过一碗丰盛的饭菜,“明天一早的演出。你照例是压轴啊!”
我机械地点点头。
第二天的演出,如无数次的演出一样。烟花,云雾,美女的火辣和野兽的怒吼。空中飞人在半空划出无数优雅的曲线,小丑翻手变出五颜六色的气球缤纷了全场。观众席爆发着排山倒海的掌声,团长颠着他的大肚子,骄傲地喊着,“谢谢各位的支持,现在即将上场的是本次表演的压轴节目了。看过了灵巧的美女,残暴的猛兽,还有什么值得我为大家推荐的呢?”
我听着,由几人抬着,缓缓上台。
抬起头,勉强绽开一个笑容。背上的翅膀渐渐张开。
“货真价实,天生长着翅膀的人类少女!我们团的镇团之宝,羽翼天使!”
刹那间,观众席鸦雀无声,无数镇静的目光如箭般投射过来。我低下头,任由他们观摩。
四五个人抬起我,也如抬着珍禽异兽般小心翼翼,环场巡游着。我记得团长的吩咐,时不时扇动下翅膀。由大脑发出的指令,通过和背部相连的神经,那些丰满的羽毛肆意张扬,很纯的白色,仿佛是真的天使。
但我不是天使,我一直明白的。我只是供人参观的一头禽兽。
观众们渐渐哗然,唏嘘赞叹甚至漫骂的声音此起彼伏。指指点点的目光,伴随着果壳和饮料瓶子汹涌地砸下来。“长翅膀的女人?是不是真的啊?别装个假的糊弄我们!”他们叫嚣着。